十八、慌乱

这么大的事情当然瞞不了左京，他知道后又昏倒在床上。于是就一直昏昏迷迷地，不出半个月，双腳一伸，去世了。

先人死了，要过了“头七”方可下葬，而且这期间要有人日夜看守，传闻若被貓从棺上跨过，先人就会變成疆尸。于是健义和樱仫便轮流守夜。传说第七夜是“头七回魂夜”，死去的人的灵魂会回到他生前的地方看最后一眼才去陰间報道，这一夜恰好是樱仫守夜。

夜半三更，樱仫独自跪在棺前，突然外面狂风大作，窗子“砰”地被吹开了。

樱仫吓得跳起來，他惊慌地左右张望，不见任何異物，才忙起身去关上了窗戶。不料他刚关上了这个窗戶，那个又被风吹开，待他去关好那个，另一个又开了。忙了半天才把所有的窗戶关好了。

他拭去額上的汗漬，哆嗦着回到棺前。这时外面的狂风已经停了下來，一切沒了声息，整个灵堂如死城一般寂静。樱仫只听自己的心在“噗、噗”地跳，再无一絲声音。突然，身旁“啪”地一声，他全身一抖，惊出一身冷汗。原來卻是那白烛的芯爆了。

樱仫的神早已乱了，他“咚”地跪在地上，猛嗑了三个響头：“爹！是孩儿不孝！我对不起您！我，我不……可是，要怨也只能怨你自己，你不该娶了她娘，並生下了她！……这谁又说得清呢？可是……像我这样的人，你实不该对我那么好的！……”

樱仫说完了这番话，觉得心里舒坦了许多，他长长舒了一口气，忖道：我明明已于一个多月前停止放那葯的，他怎么养了这许久还是去了呢？他摇摇头，低叹道：“乱烘烘，你方唱罢我登場，反认他乡是故乡，甚荒唐！到头來，只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左京出殯以后的那几日，樱仫在家戴孝，又因怕这许多事依美和骆荟忙不下來，于是就每日待在家里。

他在書房里整理了一些帐目，就欲出去与依美对个数。推门出去时，阿寺在好守在门外，一见他忙垂下头：“三爷！”

樱仫突然察觉阿寺的神色有些不对，每见自己总是戰戰克克地。难道她……知道了？不錯，他曾把葯递过給她！若是传出去了，在这山高皇帝远的虽不会被捉去下牢什么的，但总是不好。这么一想，他心中已有了計較。

阿寺看他眼珠子不斷在打转，心中突突地猛跳，见他回过神來，忙又低下了头。

樱仫一侧头，问道：“你在这儿有什么事？”

“管家说是有点事情要问您。我让他先去了，若是三爷现在有空了，我就叫他來一下。”阿寺答道。

“不用了，先搁下。”樱仫转身走了。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阿寺繃紧的神经才敢放松下來。当天夜里她就悄悄地收拾包袱跑了。好在这多事之秋，少一兩个丫头，不会有太多的人注意，正如小麗莫名失踪那光景一样。

樱仫知道后也懶得去追，就隨她去了。因她是个聰明人，这种沒証沒据又損人不利已的事，她大抵也不願做的。

兩个月后，尤雨烟再撐不住，也就隨左京而去，得到了解脫。

尤雨烟辭世后，健义心情很低落，每天只呆在書房里，院子也很少出，荼鋪更是沒去过一次。骆荟常伴在左右安慰他，但见一个月过去，他仍耿耿于怀，常皱眉头，心里便也不舒暢。

这天骆荟抱着小胜玑來到依美院里，恰巧夏紫荊和伊莱也在。骆荟便笑道：“呀，四姑娘这儿真是热闹！不似我西院那边，冷冷清清的！”

依美听出她的味儿，尴尬地笑了笑：“大嫂笑话了。”

夏紫荊见狀，忙起身道：“我们本也想到大奶奶那儿，因想您每日多忙碌，今难得闲下了与大爷敘敘话，怕打扰了你们夫妻恩愛，这才擠到四姑娘这儿了。”

“是呀，是呀！”伊莱忙应道。

骆荟放下胜玑，让他去逗小璀儿，方开口笑道：“我不过说句玩话，把你们紧张得！”

阿妹早奉上荼來，依美便笑笑：“大嫂请坐。”

骆荟坐下來呷了口荼，问道：“你们刚刚说得好好的，怎么我一來就都不说话了？”

一听这话，刚坐下的夏紫荊和伊莱又紧张起來。只依美坦然道：“不过闲扯几句罢。大哥这些日子还好吧？”

“嗯，好一些儿了。”骆荟点点头，“四姑娘有心了。”

依美笑笑，就低头去喝荼。

夏紫荊于是道：“适才伊姨娘说，三爷这次去宝鸡办年貨，会給璀儿姑娘买小礼物回來呢！还沒哄到女儿，倒把做娘的高兴了半天！”

“三爷是越來越体貼了。”骆荟有点酸酸的。

伊莱犹自高兴，听不出她的酸味儿，笑着垂头道：“大奶奶见笑了。”

骆荟知她是个蘿蔔，也不計較。只问：“三爷什么时候动身？”

“今早就出门了。”伊莱答道。

正说话间，夏紫荊突然站起身來奔到啖盅前干嘔了一番。伊莱抚着她的背，擔扰问：“夏姨太，你什么事儿吧？”

夏紫荊摇摇头，见小丫头端了水过來，就接过想漱口，可气涌上來，又是一陣干嘔。

骆荟见狀，皱起眉头來：“怎么这样子？”

依美正逗着小胜玑，闻言看了夏紫荊一眼，扭过头來道：“我看她这兩天都是这样，说是可能吃錯了东西。”

“也许吧。”骆荟不以为然地道。

这时夏紫荊已用荼漱了口，走过來道：“四姑娘、大奶奶，我先走了。”

“好吧。”依美点点头，“小兰，扶姨太太回去。不行就请大夫來看看吧，別硬撐着。”

“是。”小兰应了，扶着夏紫荊去了。

待她出了院子，骆荟方开口道：“我看夏姨太不像是吃錯东西，你们说呢？”

依美仔细想想，摇了摇头。

“伊姨娘难道也看不出來？”骆荟意味深长地看着她的肚子。

“我……嗯——”伊莱垂眼，“不知道，不敢乱说。”

骆荟笑了，道：“这么说是看出來了！”

“究竟是什么病？”依美泫然问。

“这事我也不也乱说，”骆荟笑着低头喝了口荼，只道：“最好是叫大夫來看看，不能拖。”

依美看兩位嫂子神色古怪，又都帶着笑意，心中十分疑濾。当下喚來小杜：“夏姨太身子不适，你去请大夫过來看看。”

“是。”小杜应了，问道：“现在就去吗？”

依美因看天色已有些暗，便道：“明天吧。”

次日辰时，小杜就來到北院：“四姑娘早安！大夫已经过來了，在偏院里看着呢。我特过來稟告一声。”

“好，我过去瞧瞧。”語毕领着阿妹与小杜往偏院走去。进屋时见大夫刚刚把完脉。

夏紫荊与大夫忙从椅子上起來。大夫一见依美，忙打揖道：“这位夫人，真是恭喜了，这位太太有喜了！”

阿妹道：“什么夫人，这位是我们左家的四姑娘！”

大夫忙道：“原來是巾國不让須眉的四姑娘！失敬了！”

依美不理他，拿眼望着夏紫荊，见她扯着衣角垂着头站在那儿，一时无言。

大夫见众人均一脸陰晴不定的神色，又道：“有兩个月了，恭喜左家又要添丁了！”

众人皆想，老太爷已去世快四个月了，这夏姨太卻怀了兩个月的身孕，这是什么跟什么呀！

夏紫荊脸上是一陣青一陣白，她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本想找机会与正主儿商量的，不想就撞在依美手里。

依美冷道：“让大夫领賞去吧。”

“是。”小杜忙道，“平时那张大夫出门去了，才请到这位鄧大夫，他原就沒有张大夫好。”见那鄧大夫还想说话，忙拉了他：“大夫，这边走。”

等兩人出了门口，依美方缓缓道：“这不是爹爹的骨肉，你知道的。”

“我……这——”夏紫荊咬着下唇，卻说不出个所以然來。

依美扭过头來看小兰，小兰忙跪了下去，垂下头不敢说话。依美深吸一口气，提声道：“小兰回房中帮夏姨太收拾东西！”

小兰戰戰地站起身來：“是——”

“慢！”夏紫荊抬头道：“你想干什么？！”

小兰看看夏紫荊，又看看依美，惊恐地站在原处。

依美背过身子，冷冷：“左家容不下你这种人！你——走吧！”

“呵呵……”夏紫荊冷笑几声，“你要赶我出去？！你不能这样做！不能！”

“來人！”依美看也不看她一眼，喝道：“把夏姨太拖出去！”

门外进來的兩个丫头闻言吓了一跳，但又不敢不从，忙上前去拉夏紫荊：“姨太太，您请吧。”

“放手，放手！”夏紫荊掙扎着推开兩人，怒喝：“你们干什么？！你知道什么事儿？还要命不要了？！走开！”

兩人闻言，不敢再动手，只看着依美。

依美生氣了：“还愣在哪儿干什么？快把这不要脸的撬出去！”

兩丫環便又去拉扯夏紫荊。

夏紫荊奋力推着二人，但掙扎不开，口中便大嚷：“反了，反了！你们这些臭丫头！快放手！你敢赶我出去！？放屁！我要见三爷，等三爷回來理论！”

“不用等三哥回來，他也不必与你理论什么。”依美道，“我自便能做主！”

“哈！谁能做主？！你知道我肚子里的是谁的孩子？！除了三爷，谁也作不了主！”依美刚想说你的孩子关我三哥什么事，就听夏紫荊嚷道：“我肚子里的是三爷的孩子！三爷的！”

“你，你说什么？！”依美怔怔地看着有点歇斯底理的夏紫荊。她不相信！樱仫不是这种人！他连姨娘都不多娶一个，怎会在父親尸骨未寒就和他的小妾……絕不会！

夏紫荊已经掙开了兩个丫環，用手理了理略散的发鬓，冷笑道：“谁也休想欺负我，我是三爷的人！”

小兰“咚”地跪在地上，含泪哀道：“四姑娘，四姑娘……”

依美木然地看着她。

这时突听一人冷冷道：“是真的吗？”

“大奶奶……”阿妹和小兰低喚了一声。

骆荟盯着小兰：“我在问你话！”

“你该问我！”夏紫荊挑戰似地仰头道：“当然是真的。这种事我能乱说吗？！我已经怀了三爷的儿子，你们谁都不能对我动粗！”

“疯话！”依美吼道，“三哥人会这么做的！你別污溽他！你，你不知廉恥！快把她赶出去，左家容不下她！”

丫头闻言，又上前拉扯她。小兰跪着上前去拉开那丫環：“不，別这样！四姑娘、大奶奶！”

“放开，你们敢？！”夏紫荊左右开弓打了兩个丫環几个耳括子，“如果三爷回來知道了，你们都別想活了！”

依美全身发抖坐在椅子上，一句话也说不出來。她从來未曾如此生气过。其实她不知道，她除了气憤外，还有点傷心……

骆荟忖道：这姓夏的自称怀的是老三的种，暂时是沒人敢碰她的了，看依美的样子，大概也是等他回來才有計較。骆荟因夏紫荊在尤雨烟怀孕时多番对尤雨烟示好，一直对她暗中怀恨，于是道：“趁着三爷出门了，你就这般说话！好，就等三爷回來说话，有他点头时，大伙还得看他如何交待；若是他嘴里蹦出个‘不‘字，看我不撕爛你的嘴，叫人拿乱棍打死你这个流貨！”

夏紫荊冷哼一声：“咱们走着瞧！大奶奶！”

“沒脸的貨！”骆荟啐了一口，走去扶起依美，“四妹，为这种人生气，犯得着么？”

依美对她虛弱地笑笑：“大嫂，谢谢你！”

阿妹忙上前去扶了过來，骆荟便空出一手來对丫環们招手：“你们要时时看好夏姨太，千万別出差錯。等三爷回來自有一番計較！”

“是！”丫头们躬身应道。

走至屋前，依美突然停下，冷冷开口道：“马上派人去把三爷追上，卻不要告訴他何事由，只叫他立刻回來！”

“是。”小杜垂手应。

依美不再说话，对骆荟点点头，在阿妹的扶攙下離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