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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小说《楚潼》连载(四十五)

luyued 发布于 2011-01-09 11:05   浏览 N 次  

四十五

1

四爷爷从茗乡园找来小五子,告诉他要在家里办一桌酒。
第二天大清早,小五子提个篮子去了一趟小菜场,买了鱼虾水产、时令菜蔬,送到杨家来。四爷爷看了看,一边点头一边交待,“东西全是新鲜的,办得有模有样。茗乡园的大厨子,今儿晚上就看你的了!小五子。”
“爷爷放宽心,要是做得不好,打我的板子!”
“小巴戏,甭卖嘴皮子,弄不好打板子有什伲用?今朝子是周书记到这边来,这么些年,全是人家带我们杨家人,他一趟也不曾到我家这块来过。过天把,他就要到南京去上班了,这一去,不晓得哪天子才有空呢?”
“原来是这样!”听了四爷爷这番话,小五子心里更拎神。
周雨桐就要去省里工作了,楚潼的老部下一个个张罗着要给他送行,周雨桐不依,自己掏口袋,约了几个老同志,在县招待所小聚了一下,算是跟大伙儿道了别。
这天晚上应杨家之邀,来一趟卢府大院,算是个特例。因被几个老部下拖着,周雨桐来杨家的时间晚了半个小时,一进门就给四爷爷打招呼,“爷爷,让你久等了。”
四爷爷忙道:“这话说到哪块去了!你是个忙人。快请坐!景云,快上茶!”
宗景云沏上早已准备好了的茶水,杨恭清陪着周雨桐坐着,招呼他先喝口热茶。小五子上了堂屋,给桌上的几个冷盘浇上配好的佐料,笑着朝周雨桐点了点头,转身正要出去,四爷爷拽了拽他的袖子,向周雨桐介绍,“周书记,这个小朋友,不晓得你对识不对识?”
周雨桐见小五子系着白围裙,套着白护袖,知道他的身份,“小伙子,你是哪家酒店的?”
四爷爷替小五子回答,“茗乡园的大厨子,小名小五子。”
“小五子?你是哪块人?”周雨桐微笑着问他。
小五子虽早已成人,在周雨桐面前他还是显得有些腼腆,“周书记,我……我是西浒人。”
“你也是西浒的?哪个村的?”
“白鹭州十六垛的。”
“白鹭州,十六垛?那可是个好地方,水特别好!人也特别好!唉,什伲时候学了做厨师的?”
“……六二年就开始呃。那时候我还小呢,你走扬州家来当县委书记,把我们乡下人全救起来了。”小五子充满真情,“六零年那阵子,我家老的全走了,就剩我一个人,饿得前心靠后心,没得办法,只好进城来讨饭。四爷爷,是四爷爷救了我的一条小命,找我家经理,把我留呃在茗乡园,当了个下手把子,再后来,我家经理又让我学了红案,我又有了个手艺。”
“呵!是这样的!”听小五子说起当年事,周雨桐不是唏嘘不已。
四爷爷在一旁说:“现在大番哪!成呃家立格业,还养了两个大小伙!”
“是的,过上了幸福生活,亏了四爷爷,不是他,我这条小命早就没得了!我这辈子也忘不了他的恩!”
周雨桐听了很感动,“知恩图报,小五子,你是个诚实的好人。”
“我跟四爷爷早就说过呃,今生今世我一定要报答老人家的恩情!”
“不能再说这些话了,小巴戏嗳,你去忙吧。”
“好的!”小五子应了一声,转身去了厨房。
“哎!四爷爷,这小伙子说的是真心话。”周雨桐还是有些感慨。
“说到报恩这句话,那几年茗乡园常有人提到你,都说你对楚潼的百姓有恩。大家是从心里头感谢你!公道自在人心。”
周雨桐笑道:“眼看又要离开楚潼,心里还真有些不舍。从上回离开到扬州,到这一回再次离开,转眼二十几年了。”
“其中整整浪费了十来年。”杨恭清提起往事,心里还是不平。
“是的,这一回去南京,我要抓紧努力,多为国家,为人民做点事。”
“周书记,你还年轻,早着呢!”四爷爷接话。
周雨桐笑答:“我还年轻?早不是四九年当县长那一阵子了,也不是走扬州回来的那一阵,这一回去,最多就干个七到到八年吧?”
杨恭清笑着说,“七到八年,也能成不少事情了。将来退休还是回楚潼,到那时候,我天天陪你出去转,四乡八镇去跑,再不然猫呃在那个舍子上钓鱼。”
一边饮酒一边聊天,不觉已过十点,周雨桐看了看表,“四爷爷,今天特别开心,品尝了小五子的好手艺,还额外地听到了一段故事,我要向你老人家学习!来,我再敬你一杯!”说完又将杯中酒干了,转头朝杨恭清言道:“怎么样?我们还得专门感谢一下小五子才是呵。”
杨恭清去厨房请来小五子,招呼他坐下。小五子说什么也不肯,“谢谢书记,我不能坐,一刻儿我还要去上菜。这样子吧,我借四爷爷的酒,敬一下我们老百姓尊敬的父母官,楚潼的青天大老爷!”仰起头一口喝完了杯中酒。
“小五子,今天你辛苦了,谢谢你,我敬你一杯!”很显然,周雨桐对第一次见面的小五子印象很好,“祝你的技术不断长进,好好地楚潼人民服务!”

2

赵新兰是历代赵家人当中受教育程度最高的一个,算得上一个小知识分子,这些年她却越来越感到自己的知识不够用。
在厂里,她把几乎所有的心力全用在了钻技术、勤奉献上,两年前,厂里把她从生产岗位调到了工艺科,一直在干以工代技的工作。
柴油机厂是楚潼工程技术人员最集中的一家工厂,竞争性也比较强。凭着自己在车间里积累的一些经验,缺少系统理论的支持,赵新兰再怎么努力总感到有所不足,她一直觉得,长期这样下去不行,高考全面恢复之后,赵新兰感到机会来了。
丈夫陈玉宁是合肥工大毕业生,厂技术科的一个业务骨干,是厂部在技术方面有事必找的一个人,又是赵新兰技术上的好帮手,每每碰到难题,都是自个家里两口子先讨论一番。
赵东水和许招娣有一个心病,一直不好跟他们两口子讲。赵新兰夫妻俩一心一意拍在工作上,结婚几年了,还没个孩子。许招娣私底下总是在叽咕,“两个人,一个三十五六,一个也快三十了,结婚这么些年了,也没得个什伲动静,早点养个把小巴戏,把我在家来惯惯多好!”
星期天,赵新兰回了一趟家,把自己的想法跟父母说了一说。赵东水含糊其词,“你要考大学,我们当然支持你,你能上多高,就上多高,关键是把家里这头弄好了,凡事总要有个计划。”
许招娣则更加直白,“二胖子,你家爸爸有话放呃在肚子里头不直说,我今朝子跟你挑呃明了说,你家夫妻两个,加在一块儿六十几岁了,还不成说到先把个小巴戏养下来,不晓得拖的什伲事!”
赵东水觉得妻子的话口气太冲,转了些口风,“生儿育女的事情,一代人管一代人。我家亲家他们不着急,我们跟在后头着什伲急?”
“你站呃那块说活腰不疼,女的年龄大了生小孩不好,你也晓得的!现在虽然提倡晚婚,也不曾哪个说,女的要等到三十几岁才养人?再说了,二胖子家对象是个大学毕业生就罢了,哪块一定要夫妻俩个都要有个大学文凭的?”
……
许招娣天天盼望早点抱外孙子,赵新兰心里的定数却一直没有改变。为了应对母亲的唠叨,她采取了一个对策,每回家里有什么事情需要回去,她都带上陈玉宁同行,许招娣虽是个快人快语的直肠子,但在女婿面前,她却还是分彼此的,从来不谈晚辈生活上的事。

3

下放人员回城的政策出台之后,朱光远一家也从蔡家堡回到了县城。
和十年前一家人下放农村时相比,朱光远相貌上已经完全换了一个人,形容憔悴,满脸皱纹,唯有闪动着的眼神,还能找回他原本的一些神态。不仅是外形上的大变,和十年前相比,他的家境也是今非夕比,欠着数目不小的一笔债,亏了儿子媳妇的接济,还有众邻居的帮忙,才维持了下来。
想到十年前离开大院那些场景,朱光远满眼泪水,近乎痴呆地望着自家的院子,抚摸着沈玉霞生前经常抚摸过的那对门把手,低着脑袋,静静地站了很久。领着儿女把家里粗粗做了安顿,开始了新的生活。
他心里,不只是盘算日后的安排,更惦记着夫妻俩曾经借下的那些钱,他默默地在心里下了决心,一定要依靠自己的努力,在两三年内把所有的欠债全部还清,要不然,太对不住出援手帮过自己的众街坊。
朱光远的五金店,歇业多年之后又重新开了张,出名的铜汤婆子又开始热销。
……
城乡百姓的收入不断增加,人们的生活水准也在不断提高,爱美的人,特别是新婚的年轻人,少不了要买上一两件首饰作自己的定情之物。年纪稍长的人家即便买了不戴,放在家里也可以保值增值。朱光远看到这个情形,开始考虑将自己的五金店改成首饰店。有心的他在南北四门做了些考察,曾熟悉的那些老字号,不是传人已经作古,就是后人早已改行,他判断,一年半载的,楚潼城里还就没有哪一家能够开得起个首饰店来。
朱光远又去找韦今逊商量。韦今逊支持他重操旧业,但又提醒他,“以精到的手艺为基础,只做加工,别的不谈。”
朱光远熟悉国家对贵重金属的管理政策,“这个我是晓得的,我没得必要冒那个险,当真的自己找自己的麻烦?”
“这就对呃!”韦今逊又建议,“首饰加工的对象,应该以农村消费者为主。”韦今逊做这样的判断,有他的道理。楚潼城虽然不大,但人们的消费观念和消费习惯历来受上海的影响。年轻人走出来,除了口音不同,衣着打扮都是海派。
朱家的首饰加工店,忙完开业登记之后,用极简单的形式挂了牌。这一回,只将工商税务请到了位,其余什么人也没约,朱光远的心情,韦今逊最能读得懂。
朱光远的手艺是没话说的,只个把月的功夫,他已经全部找回荒废多少年的看家本领,金钗、银簪、戒指、手镯,各式各样的造型,在传承传统的同时进行了大胆的创新,纹饰流畅自然,工艺一等的精良,一时间可谓门庭若市。一个月做下来,盘点了一下,朱光远已经明白自己完全有能力在一年之内把前些年借下的债务全部还清,他在心里反复念叨,“这些年多亏了各位好邻居,无论如何我要报答他们!”

4

韦洁下班回家比往常晚了近一个小时,一家人都在等着她,韦今逊见她情绪深闷,朝二姑做了个手势,让她等会儿再开饭。
韦洁洗了把脸,一个人坐在堂屋里,好像是有什么心思在心里。二姑不放心,刚坐下就问开了,“韦洁啊!今儿下午在单位上,不曾有什伲不顺心的事情吧?”
韦洁听了,淡淡地笑了一笑,“哪有啊!”
“还哪有呢!这么些年了,你家姐妹两个有没得什伲事,别的人不晓得由之可,我还能不晓得!这个两三天,到呃家你总像是有什伲心思,有什伲,你就跟我说吧,爷爷说了,说过呃就开饭。”
韦洁还是那样,“真的没什伲事!姑妈,你服侍爷爷先吃晚饭吧。”
韦今逊听了,接了一句,“韦洁啊!这刻儿,天还早,晚饭等一刻儿不迟。有什伲心思,你就把它跟我来说掉,说掉就没事了。”
韦洁见一家人都在等,心里有点为难,想说又不想说的样子,二姑走过去,轻轻拍了拍她手臂,“大姑娘!有什伲,你就说,没得个跨不过去的门槛。”她和爷爷都知道韦洁不是个碰到问题就拐弯,遇到矛盾就沉闷的人,县局副局长当了两年了,工作能力、协调能力都比较强,上上下下口碑都很好,照道理不会有什么难事难倒她。
韦洁想了想,还是开了口,“爷爷,有件事,我在心里搬呃两天了。”
韦今逊催她,“你说,你告诉我什伲事。”
“单位上,去年开始筹备在西郊建了两排宿舍,计划安排一批职工。”
“这是个好事情!”
“多少年了,这是邮电局第一次办这个事,需求多,矛盾大,一下子摆不平。”
“肯定啊,多少年啦,哪个不想先拿到房子?协商,好好地协商吧。”
“研究了好几回,我们倾向于先解决年龄偏大,子女偏多,还有外地人在楚潼工作超过十年的这些老职工家庭,这批人,最紧迫。”
韦今逊很赞成,“有道理!我家韦洁局长有水平!”
“爷爷,你甭瞎表扬我了。”
“实事求是,实事求是!照这样子说,你不派到有什伲难的啦,这不是蛮好的嘛!”韦今逊笑着和韦洁打趣。
“……局里领导研究分配方案的时候,对我们家很关心,原先方案上曾有我家。后来,我看房源太紧张,按照定下来的标准排,怎么排,还缺三套房。我跟局长表了态,这一批我放弃,我这一说,其他的,一个书记,一个副局长,也都提出放弃了。”
“嗳!这也蛮好的!领导人派到风格高啊!”
“好是好,这些年,小澄小玲全成了人,这么些年了,一家子全在爷爷这边作,弄得你跟姑妈多忙呃多少事不算,还让爷爷一天到晚不能好好休息。”
二姑听了插嘴,“韦洁啊,这话说到哪块去啦?”
韦今逊当年把韦洁一家接回来住,转眼十来年过去,韦洁的两个孩子一天天长大。韦家上下几间房,没办法解决一男一女两个大孩子分房住的问题。邮局家属区那边原先的小屋,早就让局里调剂给了其他人。是韦今逊提出让小澄住到自己房里去,个头很高的小澄,站起来一米七七,躺下来就是大半张床,常常扰得爷爷睡不好觉。
韦今逊说:“韦洁,这点儿事,就把你这几天弄得这样子没精打彩的呃?我原以为碰到什伲不得了咬手的事情呢!向后去,甭谈这个了,小巴戏住呃在我这块,我还图个热潮呢!”
韦洁脸上泛红,“爷爷……我们家眼前这点困难,总会得到解决的。局子里商量过了,这两年效益好,再向地区局报告申请一批。”
“这个我有信心!国家的方针一直在调整,邓佬的又出山了,这个人,讲实际。现在上头不是一直在强调‘以经济建设为中心’吗!你上次在家里谈到上省里头学习,专家分析:我们当前的主要矛盾,是落后的生产力和人民群众日益增加的物质文化生活需要之间的矛盾,要进一步改革开放,进一步解放生产力……”韦今逊每天坚持读报的传统一直没有丢,上面的精神他都知道,韦洁饭桌上说的话,也一句没有忘掉。
韦洁不由地一笑,“爷爷,你这么一把年纪了,记性怎儿这么好的?”
韦今逊情绪更好,“二姑,开饭呃!”

5

黄继民年事已高,收拾店堂的活儿只能等儿孙过来帮忙,黄朗晨每到周日上午,都在父亲的小店里帮忙。
黄继民的话题还是头天晚上儿子跟他说的那件事儿,“你昨朝晚上跟我说的,那个高级教师,学校里一共评上几个的?”
“两个。”
“这向后,派到就这么正常的评下去呃。”
“这当然了。”黄朗晨一边擦拭书桌一边回话,“我还听说,国家可能要设教师节呢!”
听到这消息,黄继民眼睛一亮,“这是哪来的消息?”
“前朝子开会的时候,听我们校长说的,省厅徐厅长在北京参加全国两会回南京之后,透过这个消息。”
“照这样子说,这个消息有来头。”黄继民若有所思。
黄朗晨又补了一句,“一批老教育家联名提的提案。”
“哪几个?”
“吴贻芳,叶圣陶,将近二十个,全是有影响的人物。”
“提是提了,什伲时候能办?恐怕要等国家研究吧?”
“这是肯定的。”
黄继民告诉儿子,“朗晨啊,你过晓得,其实,在中国历史上已经有过教师节了?”
“这个情况,我不曾听说过。”黄朗晨听了觉得新鲜。
“大概是民国二十年前后吧,当时的国民政府曾经明确了中国的教师节,时间好像是定在孔夫子生日那一天。”
“这情况我是第一回听说。”
“朗晨啊,你我虽有新老之分,都是做教师的,道理派到是一样的。前几年这场运动,把中华文明几千年的传统都弄呃颤倒它了。苟子说,‘国将兴,必贵师而重傅’。说的是什伲意思?国家想要振兴,必须尊敬教师,重视传授专长的人。还有,‘敬教劝学,建国之大本;兴贤育才,为政之先务。’ 教育是国家的根本,培养人才是治理国家的首要任务。”
“是的,那些年,学生揪老师斗老师,甚至害老师的事都已经发生过。批师道尊严过了头,弄得上下都没了规矩,结果是教书的不想再教书,做学问的不想做学问,那样子下去,国家怎么办?”
“其实,不只是学生要尊师,社会各方面也要尊师。古人说过,‘师道立则善人多。师严,然后道尊,道尊,然后民敬学。’话虽是这样说,其实,做教师的人自己首先要正,‘已不正焉能正人’,教人学问、教人做人的道理的人,自己不行,就不必去误人子弟了。”
“是的。”
“现在固然还不晓得到底设不设这个节,什伲时候能够设这个节。其实,话又说回头了,节不节,恐怕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社会上怎么看这个节,教师自己怎么看这个节……”
黄继民的话说得非常在理,黄朗晨听得也很认真,心里非常欣佩年事已高,但思路依旧很清晰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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